更深夜靜,落日幾人助秀娘出府,一切順當。秀娘從蒲桃樹上伏了幾刻鐘,方才順著枝條,輕若落葉般飄到隱在墨色中的小舟。
府城內各河涌都連著海,正是漸漸漲潮時候,水位頗低,舟在河中低於岸邊不少。對了暗號,秀娘俯身躺好,小舟悄然無聲地滑開來。
秀娘隨舟離開章府不多時,幾條黑影從岸邊迅速跟上。
溫安旭坐在章府騰出來的門房裡,心思早已沉寂下來。短短一天,接連來了幾波人。
為人處事跟造船差不多,最重要那根魚骨,這是溫老爺子的話。溫安旭自得了王爺吩咐便想清楚了,這章府,是王爺要保的,他守住了,便也保住了他自己。
就連帶來的人裡他自己的人,都全部悄悄撤去。
至於為何那幾家的話跟王爺的吩咐一致,溫安旭暗暗跟王爺的人提了提。至於誰是螳螂誰為黃雀,那不是他該操心的事。
棋子已落,棋局已成。他們這些兵卒,既已過河,唯有前路。
翌日清晨,廣南府衙。
要說近日廣南城裡的熱鬧,便是防瘟疫藥吃死人的事。
藥是安仁堂出的,告的也是安仁堂,可實際上這麼大的善事,人人皆知府衙才是背後的手。
除此之外,那藥普通人家誰家沒喝?吃壞人的事早多少天都已傳遍了。
如今出了人命,草木皆兵,不說人人自危,至少人人都豎著耳朵聽著這事到底怎麼一個說法。
昨日府衙審了一天,放了話,今日繼續,且叫了安仁堂去問話。除了遊手好閒愛挺熱鬧的諸人,連那些但凡今日騰得開手的,全都擠到府衙跟前。
到底是丁通判老道,讓衙役早早圈出一塊地,方便眾人到堂外聽審。
發仔到的時候已擠得人挨著人,偏他滑如塘魚,幾句話的功夫便插到了最前面。
仔細想想,他一路過去,嘴裡唸叨的也就是“三叔公你手杖忘拿了”,“六姨婆別看了要家去了”,還有什麼四嬸孃五堂叔,不是要叫人就是要找人。
待他擠過去,誰還真去計較他到底找沒找叫沒叫呢。
巳時一刻,丁通判威嚴地坐到了堂上。發仔瞧了瞧曾慶財氣色尚好,看來昨夜打點衙役的錢沒白花。
堂下另一邊站著安仁堂廣南府城的尹掌櫃,還有清灣鎮的錢掌櫃。
發仔納悶,清灣鎮?叫清灣鎮的做什麼?
昨日已將十多位苦主一一問過,尤其那個曾慶財。句句都指向安仁堂施的藥,全無其他可能。
今日便是跟安仁堂問話。
發仔跟幾個街坊鄰居交頭接耳,振振有詞地預估著丁通判會怎麼判。至於安仁堂怎麼說,他們還能怎麼說?人都死了,死者為大!
“這藥是安仁堂施的?”
待丁通判問到這一句,發仔等人都漸漸停了嘴。
“是。”尹掌櫃的順從無比,讓丁通判犯了嘀咕。
“我是說,這藥,確實是安仁堂的?”
丁通判這話簡直就差主動幫尹掌櫃反了。
“照他們說的,七夕過後,在碼頭上施藥的,確實只有咱們安仁堂一家。”
尹掌櫃將話說得死死的,一絲縫兒都不留。旁邊錢掌櫃亦步亦趨,尹掌櫃說什麼,他便點點頭附和。
丁通判一下子也沒了辦法,這安仁堂到底準備幹什麼。實在不行,也只能先讓安仁堂兜著。
“安仁堂遍天下,何故藥壞了人?”
發仔癟癟嘴,“藥壞人”不是“藥死人”,這通判也太拉偏架了吧。
“回大人,這藥雖是安仁堂的,可喝進去的,不知道還有什麼。”
丁通判來了精神,堂下內外都來了精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