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雨以為江南的車要向右拐彎,因為那正是一個十字路口。而林雨則需要從人行道穿越馬路,走到馬路對面一百米處的公交招牌底下。

林雨停下腳步,往後退了一步。她的意思是讓江南的車先拐彎。

江南的車沒有開動,他從車窗裡冷冷地丟擲兩個字,“上車。”就像對困在流沙裡的敵人,很不情願地丟擲一根小小的橄欖枝。

“車裡超過兩米了。”林雨說。

江南又冷冷的重複了一遍,“能聽懂中文吧?上!車!”

林雨開啟車門,費力地爬進車後座。

這輛越野車的底盤屬實有點高,對小個子屬實有點不太友好。

全程,江南的眼睛始終不看林雨一眼。即使是對林雨說話,也是把眼神投在他手裡的東西、或她手裡的東西上,也或者胡亂看著周邊的某個不移動的事物上。

這次重逢之後,江南似乎一次也沒正視過她的眼睛。即使是剎那對上,江南也會閃電移開。

彷彿她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長著毒刺,尤其是她的眼睛。他看上她一眼,那毒刺就會立刻朝他發射過來,扎到他的眼睛裡,扎到他的心裡。讓他馬上毒發身亡。

“是你報的警對嗎?”林雨問。

江南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前方的路況,開啟車載廣播聽著讀書內容。

此時,正播放的是《人性的枷鎖》。讀到主人公離鄉背井,來到德國海德堡求學。結識了兩個新朋友。

“我是為了不耽誤大家的工作進度。”江南很不情願地回答。

“謝謝你。”林雨很誠懇地說。

江南裝作沒聽到,把車載電臺的聲音往高調了一點點。

秋天微涼的風,水泥一樣往車窗裡灌進來,慢慢地把車裡填充得嚴嚴實實的。

林雨感覺自已已經窒息了,聽覺視覺嗅覺全部都被封存起來。她只能聞到積攢了五年的情感水泥,一點一點漫進她的身體裡,把她和他凝固成兩塊永遠無法消解的水泥疙瘩。強硬敲碎就會碎成粉末,丟進化學溶液裡就會腐蝕變質。

林雨從鼻子裡默默嘆口氣。她從包裡拿出一瓶瓶裝咖啡,擰開,託著頭靠在車窗上,一邊聽著車載廣播,一邊小口喝著咖啡。

前方綠化帶缺口處,一輛三輪水果車忽然飛快騎了出來,想強行騎到馬路對面去。騎車的是一個年輕男子,頭戴藏藍色鴨舌帽,耳朵上戴著有線耳機。

事出突然,江南為了躲避那輛三輪車,連忙打轉方向。先是一個左擺半漂移,緊接著,為了躲避後方駛來的車輛,又向右使勁來了一個大拐彎,強行迴歸剛才的右行車道。

在後排沒系安全帶的林雨,被甩到後排的最左邊,又被甩回到後排的最右邊,像個大鐘擺一樣。在迴歸到剛才的車道時,她又被甩到後排兩個座位中間。

前面又是一個十字路口,紅綠燈正好由黃燈變成紅燈。江南又來了一個急剎車。

已經完全失去平衡的林雨,朝前排座位一下子撲了過去。

她緊張的手上一用力,手裡的咖啡被擠出去,嘴裡沒來及嚥下去的咖啡也噴出去。全部落在江南右半側的上半身上,和右胳膊上。

“啊?對不起啊。”林雨一邊從包裡翻紙巾出來,一邊幫他擦身上的咖啡。

“不用!”江南像躲避瘟神似的,敏感地向座位左邊靠過去,右手臂也一同收過來。

林雨把剩下的半包紙巾,放在兩個座位中間放水杯的凹槽位置,“那你自已擦一下吧。”

江南的語氣像炮彈一樣朝她發射過來,“我說了,不!用!”

綠燈正好亮起,江南把車子開到前面,右拐又行駛了一會兒。眼見著前面就是郊區,路兩邊的植物濃密而高大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