齊乘星卸掉車轅車衡,將皮質馬套扔在地上,翻身上馬,勒韁繩打了個呼哨。眾馬齊奔,北荒春來遲,四月草漫荒野,幾十匹馬是萌芽新綠草原上的點點檀紅。齊乘星的阿布額吉入齊王陵,墓石橫在入口,填封土,撒一把草籽,將輪迴留給時間與無盡曠野。隨侍歸家,安於田園。
齊乘星的靈魂輕飄飄的,無處可去,又無處不可至,馬奶酒灌到醺然,虎眸醉意朦朧盯著張陽橋看。張陽橋身上惡寒,一個激靈,下意識抽出馬鞭從他胸膛甩至下頜。齊乘星矮身下腰,身似拱橋,躲了一鞭,笑嘻嘻望向他,“下一程,越過巴里木神山,抵達伊圖里河鎮,翻過扎賚諾爾山,我依稀記得遼大都舊址在那。”
豆腐塊高的方知命跟在張陽橋身後碎叨叨,“龍宮有幾本閒書,齊大哥這種情況,漢人叫‘北狄’吧。”齊乘星自打方知命尾巴似得跟在兩人身後,劍眉就沒展開過,擰成個疙瘩。
月落星河,草原上的夜靜謐悠遠,三人躺在草場上,兩匹棗紅馬和一頭青牛溪邊擺尾飲水。張陽橋頭枕棉包袱,聽方知命絮叨,“為啥你倆騎馬,特地跟牧民拿馬換了頭牛給我騎?”張陽橋手指他身下壓得蔫癟的草葉,“雖化人形,力有千鈞,難為那牛了。”方知命瞧牛略顯垮塌的脊背和毛臉疲態,心有所愧,捂臉訕笑。
張陽橋和方知命頗愛聽齊乘星夜聊留學往事,透著股遙遠大洋彼岸的新鮮勁兒。“老外也有鬼魂,解剖樓總鬧鬼,喏,就是安置西諾兄遺體的那棟樓,夜裡常聽風嘯間有人搖晃鐵桿的聲音,旁邊是宿舍樓。我和幾個德國同學忍無可忍,半夜十二點鐘聲敲響,帶上火銃和手術刀往解剖樓去。一樓大廳空蕩蕩不見人影,只有噠噠噠的腳步聲,雕花描金大鏡子裡總有白光閃過,我們沒敢往鏡子裡看,一路跑上二樓。福爾馬林大池子裡飄著十二具大頭朝下的大體老師,傑克剛清點完資料,餘光一掃,又有一具大體老師飛速狗刨而來。十三這個數,在他們那頗不吉利,那幾個老外嚇得吱哇亂叫,瑞貝卡我們大師姐,還算鎮定,一把拉開電閘,搭上扳機一個點射,水面蕩起一圈圈血跡。”
方知命舉手,“海鮮和放久的人屍,都沒有奔湧之血吧?是不是別的東西?”齊乘星打響指,“小傢伙你說對咯,你們猜怎麼著?學校裡的流浪狼犬趁亂跑到教學樓裡偷食,啃得大體老師腸穿肚爛,再鑽到腹腔裡,頂著屍體滿池子游。”
張陽橋嘖一聲,頗有異議,“喝了福爾馬林,吃僵而不腐之肉,這狗還能活著?你怕不是在胡編亂噙。”
齊乘星側過身來,一手枕在腦下,“真棒,小動物發現了盲點。話說瑞貝卡扣響扳機,槍聲迴盪在空蕩蕩的撈屍池裡,池水化作血水,一條惡犬從水中躍出,直奔我們而來,雙目猩紅,尖牙凜凜。傑克喊道‘快躲開,這是地獄惡犬!’在我看來,不過是狂犬病一類徵兆。又幾槍點射崩過去,狼犬被打得渾身血洞,毫無痛覺,一味朝這邊撕咬。我們跑出去,闔上鐵門,門內撞擊聲叮咣,狼犬咆哮,此刻才曉得為何總有搖晃鐵欄杆的聲音。”
方知命聽得屏住呼吸,手指揪住衣襬,等齊乘星說下去。“鐵門年久,已鏽跡斑然,被狼犬利爪撓出一道道鐵刨花印子,里昂身強力壯,兩米高大個子,從隔壁教室搬來桌椅堵在門上。動靜驚來保安,拎甩棍無從下手,我們六個人惶惶然竟對付不了一隻狼犬。鐵門霍然洞開,只剩逃跑一條路子,我們連滾帶爬衝到操場,跌在草地上。當夜月圓,狼犬剛追到操場,竟栽躺在地,一動不動,散發出腐爛已久的氣味。”
方知命悻悻然,聽了半晌,故事全然不是刺激結尾。齊乘星單手一攤,“就這,不是所有故事都有結局嘛。”
張陽橋瞭然,“犬遇僵化魃,坎位屬水,解剖樓在正北方向。恰陰曆十五前後,犬離坎位,如離結界,環境一變,化作原型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