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照野腦子裡被亂七八糟的惡念塞滿,時而癲狂時而沮喪,鬧得個筋疲力盡,只好趴在地上像條死狗般喘息。

猛然,在窗戶罅隙裡閃過一道雪亮閃電,緊跟著,咔嚓嚓的巨響,震得燕照野心頭抓緊,渾身痙攣不止,兩行淚水不受控奪眶而出。

“嗚嗚嗚。”

而推開門的李硯清,正好看到燕照野這副糟糕面容,他一瞬不瞬地盯著。

門外呼嘯的狂風捲著濃重冷氣,湧進戒律堂,掀起香爐裡一層白灰。

自持公正的獬豸在煙霧中似乎失了形狀,李硯清手中的傘慢慢滑落在地。

傘滾了幾圈,停在燕照野身邊,他哆哆嗦嗦拾起,朝李硯清爬了幾步,畢恭畢敬舉起那把繪著白玉蘭的油紙傘。

“仙……仙爺……”

李硯清長長嘆了口氣,俯下身輕輕抱起燕照野,安撫道。

“沒事了。”

李硯清橫抱著燕照野將要踏出門,燕照野費力撐開傘,滿是傷痕的手顫巍巍舉得高高的,將李硯清整個人遮住。

李硯清一直保持融於天地萬物之間的習性,在下雨天也未考慮撐開一方結界。

他剛想說不必,低頭卻看到燕照野眉眼彎彎,衝著自已露出討好的笑。

“怪我麼?”

但雨聲太大,燕照野只聽到個“怪”字。

“什……什麼?”

李硯清不再說話了,燕照野垂眸獨自琢磨了會兒,搖搖頭。

“沒關係的。”

他想了想又說。

“沒關係的,我打小都是這樣過來的……那日,掌班媽媽要將我獻給張太常寺卿的公子做‘肉靈芝’,我不肯,拉扯中失手……我……沒想過殺人……”

李硯清想起那日燕照野臉上,確實有兩道紅腫手印。

“肉靈芝?”

“呃,他們說,處子之身是一種‘滋補品’,所以……所以……”

燕照野轉頭將臉埋在李硯清胸膛,肩頭微微聳動,像是在啜泣。

“燕照野……”

李硯清原本堪堪扶著燕照野肩的手,抓緊了些,但他始終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
那種情況,似乎做出什麼事情來,都不奇怪。

只是無論如何,犯了錯,手上沾了血,就必然要接受懲罰。

他如此,燕照野如此,世間萬物均應如此。

因此他雖然保住了燕照野的命,卻也沒阻止薛霽濫用私刑。

“或許我原本不該出生,只是我,要是太早到地府,倘若遇到我娘,她那麼辛苦把我生下來,看到我,我怕她難過。”

燕照野想起葉倉說到他孃的神情,便學著說出這一通話來,配合恰到好處的哽咽,讓李硯清認真地允諾。

“不會了。”

燕照野貼著李硯清胸膛,“唔、唔”應著。

如今的他,似乎可以毫無顧忌撒謊,扮可憐,他確實應證了掌班媽媽的話,用眼淚用脆弱從李硯清那騙取一點點的憐惜。

燕照野閉著眼,嘴角浮起一絲笑。

李硯清住處是座尚未完工的木雕樓,一半精美絕倫,一半古樸原始。

燕照野被李硯清放進屋內的木桶裡,舒適溫暖的藥水包裹著全身,淤血慢慢排出,原本清亮的水變得渾濁。

“張嘴。”

燕照野乖乖張嘴,苦澀溫熱的液體滑入喉嚨,乾涸的五臟六腑瞬間得到了滋養,整個身子都沒那麼痛了。

“去去苦味。”

藥碗見底,一塊香甜橘子塞到了燕照野嘴裡,而剩下剝好的,則放在他觸手可及的隔板上。

李硯清也沒走,背對著燕照野坐著,用木杵搗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