姥爺生前是個喜歡講鬼故事的怪老頭。

一壺老酒、一盤花生,吧嗒幾口菸袋鍋,姥爺便能吹噓一整天他的傳奇人生。

我很愛聽姥爺講故事,儘管親戚朋友都覺得姥爺就是老年痴呆、胡說八道,但我依然樂此不疲。

怨之不散為鬼,物之反常為怪,鬼怪因慾念而來,又報因果而去,這來去之間道的皆是人心善惡。

每次開講之前,姥爺都會來上這麼一句定場詞,我能倒背如流,但對這句話的內涵卻理解不深。

七年前,我陪著發小兒羅胖子去梧桐鎮收一塊明代的古玉,這才真正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,我的人生也從那天開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。

說起梧桐鎮,老一輩的濱山人都很熟悉,在我小時候一說起要去什麼地方旅遊,第一個想到的必然就是梧桐鎮。

據說小鎮從明朝起就存在了,鎮上的古宅有幾百年的歷史,鎮後的梧桐山上還有瀑布。每逢秋季漫山紅葉,那瀑布在紅葉之中仿若一條游龍,絕對是秋遊觀景的必選之地。

可惜的是,十多年前的一場地震讓瀑布消失了,從那之後梧桐鎮就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。

用姥爺的話來說,梧桐鎮背靠龍脈,山泉繞於鎮南成明堂,是絕好的風水寶地。但那山泉一斷流,龍脈的氣就下不來了,梧桐鎮沒了好風水可以依託,衰敗自是必然。

那天下午,我開車載著羅胖子在盤山公路上跑了將近四個小時,天近黃昏時才終於看見了梧桐鎮的輪廓。

鎮子依山而建,規模不大,感覺更像個小山村。

遠遠望去,鎮上看不見燈光也瞧不見炊煙,或許是老建築太多的緣故,整個小鎮顯得黑黢黢的,就好像一張靜默的黑白照片,就連背後的梧桐山看起來都暗沉無光,沒有半點生氣。

我把車子停在了鎮外的漢白玉牌樓旁邊。

羅胖子迫不及待地衝了出去,頭也不回地甩下一句:“兩小時後在此等爸爸回來!”接著他便像個黑驢球似的一溜煙兒鑽沒了影。

我在心裡罵了他一句,然後不緊不慢地下了車,踩著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走進了梧桐鎮。

在兒時的記憶裡,小鎮很熱鬧,到處都是人,但20年後再來這裡,展現在眼前的只有一片凋敝破敗的景象,別說人了,連貓狗都瞧不見一隻。

沿著主路一直走到鎮尾,再往前就是上山的石階小路。我並沒有爬山的打算,於是拐進了旁邊錯綜複雜的窄小岔路。

入秋以後,天越來越短了,太陽落山的速度好像都快了許多。大山的影子被落日拉長,漸漸吞沒了小鎮,當最後一縷餘暉從山邊消失之後,整個梧桐鎮都陷入了昏暗之中。

古舊的窄巷遠端亮起了幾盞紅色的燈籠,照應出幾個清瘦佝僂的身影。

那似乎是三兩個老人,但人影晃了一下便消失不見了。

給那些舊磚瓦下的紅燈籠拍了幾張特寫,我便離開了冷風颼颼的窄巷,等返回停車的石牌樓,天都已經徹底黑了。看了下手錶,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多分鐘,我索性坐回車裡身體向後一靠,閉上眼小睡了起來。

不知過了多久,突然車窗傳來了“咚咚咚”的敲打聲。

我猛地驚醒,藉著窗外朦朧的月光見到一張皺巴巴的老臉!

那張臉幾乎貼在車窗上,一對渾濁發黃的眼珠子正直勾勾地盯著我看。

我暗暗在心裡罵了聲“操”,眯起眼打量了一下外面那人。

那是個約莫70歲的老頭,穿著一身灰色的薄棉服,手裡提著一盞鮮紅鮮紅的大燈籠。

“別在這兒睡,要麼就進去找個店住,要麼就走,反正不能停這兒!”

老頭啞著嗓子呵斥道,語調很是不客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