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成績那天,周亭坐在小城的網咖裡。腳邊是鄰座扔下的菸頭,鼻尖傳來泡麵隔夜的餿。

網咖採取實名制。還未成年的她,許了十塊錢,換一個滿臉青春痘男生的五分鐘。塑膠桌被電腦烤出曖昧的焦糊,一排熒藍光下,有紙團發黃軟皺在桌角。汗味、騷臭,打遊戲的男人們髒話連篇。

把帳號借她的男生,眼底是熬夜後的青灰。他咬著半截煙,白霧中斜了一眼周亭。蒼白瘦弱的女孩,腰背挺得筆直;她修長的指尖點上發黑的鍵盤,手心拱出半輪月,在這荷爾蒙揮散的荒灘上,將滿未滿、捲動潮汐。

“這小妞有勁兒!” 他壞笑著與鄰座低語。聲音刻意壓低,又刻意釋放。那拗出成熟和歷盡千帆的語調,是大齡男生的暗示,也是帶了腥羶的挑逗,可週亭並沒有轉頭。她甚至沒眨眼睛。

午後灼人的潮熱裡,她是冰冷的一汪泉。黑沉,平靜得不可思議。

總讓人疑心下頭潛了某種獸,隨時衝出水面撕咬。

周亭的聽力幾近恢復,但此刻,她的背景裡沒有雜音。

她敲下十八位的准考證號,耳邊響起的,只有這錯落上下的十八聲悶響。褪色的灰白鍵帽,被逐一擊中。沒有和絃,全是單音。包含了字母、數字——還有她的未來。

附中的官網很卡。直到五分鐘的最後十秒,頁面才線上與線的卡頓中,緩慢讀取出來。橫平豎直的表格,一欄欄列得分明,演奏,視唱,文化——有稜角也有彎折的數字,是分數,以及名次。

她看向那個名次。名次旁,表格中的白框裡,浮出她准考證上的臉。灰濛濛的五官,透過螢幕,穿越四面八方飄來的嗆人煙霧,直直看向她自己。

周亭扔下十塊錢,離開了網咖。

*

“你要離就一起死!”

一週前,等待成績的焦灼裡,周亭從琴房回來,周思遠的聲音在吼著,隨後傳來一聲巨響。

是家裡的鋼琴,被周思遠用椅子砸了。那共鳴與巨震,一聲聲,擊打向居民樓四面八方的包圍。

“死就死!我把刀給你!你來!你來啊!”

陳放的聲音歇斯底里。有鄰居開了門縫偷看,臉上帶點雀躍,見周亭回來,又忙將門緊閉,似怕沾染不祥。

周亭沉一口氣,走到門邊。還沒等她敲響,門就被從裡踹開。

酒氣撲面而來,陳放被周思遠拖著,她精心燙卷的長髮,此刻像一把廉價的菜,橫拽在男人手中:“婊子!你他媽跟個老頭!你要不要臉!”

陳放一隻腳上的鞋已掉了,露出肉白的足踝。另一隻腳上,高跟涼鞋的鞋根銳利。她狠命踢向周思遠下體,飆出口的話與平時判若兩人:“你個慫貨!除了嘴你還有哪兒硬?除了扣我東西你還能幹啥?床上不行!哪都不行!”

周思遠揮擋著,彷彿能揮去陳放的指責。他的一隻手上還有刀。那把水果刀,被溼軟的果與菜磨蝕多年,早已失了光澤和鋒利。

刀還是刀,拉扯久了,只好虛張聲勢。

陳放是在半個月前,突然提了離婚。

那些天,她離奇地沒有過問周亭考試的發揮,也沒有關心陳音音的學業或戀愛,只是在那一晚的飯桌上,當最後一口豬肺菜乾湯款款喝完,她放下筷子,彷彿說起今天的湯水不錯,閒閒說了一句:“我要離婚。”

這並不是她第一次提,所以周思遠沒有當真。可陳放接著提出了財產分割的方式、還有子女日後的安排:“音音和亭亭跟我走。” 她的語氣輕快,“我們再也不回來。”

陳放說出這話時,周亭捧著只餘薄薄一層米粒的飯碗,低垂著眼。

她沒有問“走”是什麼意思,也沒有問“不回來”的話,她的學業該怎麼辦。她滿心記住的、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