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片黑暗中,一聲低低的笑,輕輕蕩起。
“我賭了。”
一個女人笑著,她的眉眼中,有深邃而不似華人的五官,瞳孔中有幽幽的碧藍。
隨著她的笑,像漾起溫柔的湖水。
她一直那樣笑著,直到那笑漸漸發苦,直到她笑得掉下淚來。
他小心翼翼,頂著那刺眼的陽光,向她靠近。
他擅長走最快的捷徑,此時這高樓頂上,被無數參天巨廈切割,無論他用怎樣的路線,都繞不開那層層疊疊的陰影。
她坐在高高的頂樓邊緣,一身廉價的裙子,蕾絲是山寨的華麗,那繁複紋樣,越是勾勒,便越顯得寒酸。旁邊踢開在頂樓廢墟中的,是一對已經磨損的皮鞋。
這樣奇怪的時刻,他竟還記得她穿37碼半,他為她挑過鞋子,為她親自套至足尖,她像是他的公主,他把精緻而華美的,都堆在她的腳下——
此刻,她泛白的雙足空懸,這是三十六層的高樓。
還有三步,他就能觸碰她。
他向她伸出了他的手:那袖釦是最頂級的金飾。而他的西裝,挺括漂亮,是名家定製。即便有這一路的狂奔,即便在這樣狼狽的時刻,亦不減其風度。
自然,是他今日大婚的新郎服飾。他從婚禮的現場,陪了無數杯的酒,用了最快的速度,才得以匆匆奔來。
“回來,一切都不會變。”
酒意在胃中燒灼與翻滾,他的聲音中有一絲顫抖,“我向你保證。”
她卻笑著,只向他高舉起她的手。
他看見她的手指之間,把玩著的,竟是一顆骰子。
一如世界上所有的骰子一般,共分六面,有紅黑兩色。
命運莫測,是玲瓏的紅,是空洞的黑,刻入在雪白如骨的骰子之中。
她笑著看手中的骰子,而他也看著她的手——上頭有勞作的痕跡,有燙傷的疤。
是粗糙的,有了歲月的痕跡。
她微微抬起眼,眼淚已在風中半乾:
“賭個色吧?賭對了,我就跟你走。”
他閉上雙眼,良久:“紅。”
那是一顆他為她特製的骰子。
六面中,五面是紅。
他願意賭賭自已的運氣。
她聞言笑了:“那我只有賭黑了。”
頭頂的太陽,將高樓的玻璃映出無數面金芒。
“伸手。”
他木然地伸出手去。
她將骰子揚入風中,他看見那金芒中,骰子自空中旋轉、墜落,掉在他的手心。
她的掌心朝下,覆在他的手上。
她的眼中,是一絲狡黠。
掌心翻開。
是黑色,六分之一的機率,萬劫不復的顏色。
“我贏了。”
她說著自已的勝利,嘴角揚起,晚風亦揚起。
就在那一瞬間,高樓上無數面金芒都碎落——
而她一躍而下,消失在他的眼前。
*
半夜從夢中驚醒的時候,是夢與醒最薄弱的界線,彷彿一個不經意,就會永遠沉淪在另一個時空中,再也無法歸來。
石可為猛然坐起,冷汗溼透了他背後的睡衣,帶來一陣寒意。
他低喘了一聲,發出一聲困獸呻吟般的低吼。
作為石氏家族大權在握三十年的掌門人,他是經歷過鐵血與風雨的雄獅,除了他自已,無人可以再控制他的意志。
也因此,在這樣的深夜,當他用了超過一分鐘的時間,才能確定自已身在自已的豪華大宅、身在安穩的夜幕深處,遠離那頂樓的金芒、也遠離那骰子的黑與紅時……